0%

猛回头

《猛回头》

作者:陈天华

大地沉沦几百秋,烽烟滚滚血横流。 伤心细数当时事,同种何人雪耻仇?

我家中华灭后二百余年,一个亡国民是也。

幼年也曾习得一点奴隶学问,想望做一个奴隶官儿,不料海禁大开,风云益急,来了什么英吉利、法兰西、俄罗斯、德意志,到我们中国通商,不上五十年,弄得中国民穷财尽。这还罢了,他们又时时的兴兵动马,来犯我邦。他们连战连胜,我国屡战届败,日本占了台湾,俄国占了旅顺,英国占了威海卫,法国占了广州湾,德国占了胶州湾,把我们十八省都画在那各国的势力圈内,丝毫也不准我们自由。中国的官府好像他的奴隶一般,中国的百姓,好像他的牛马一样。又有那一班传教的教士,如狼似虎,一点儿待他不好,使办起教案来,要怎么样,就怎么样。我中国虽说来曾瓜分,也就比瓜分差不多了。那时我们汉人中有一班志士,看见时势不好,热心的变法,只想把这国势救转来。那里晓得这满洲政府,说出什么"汉人强,满人亡"的话儿,不要我们汉人自己变法,把轰轰烈烈为国流血的大豪杰谭嗣同六个人一齐斩了。其余杀的杀,走的走,弄得干干净净,只有那满人的势力。不上两年工夫,出了一个义和团。这义和团心思是很好的,却有几件大大的不好处,不操切实本领,靠着那邪术。这邪术乃是小说中一段假故事,那里靠得住?所以撞着洋人,白白的送了性命。兼且不分别好丑,把各国一齐都得罪了。不知各国内,也有与我们有仇的,也有与我们无仇的,不分别出来,我们一国那里敌得许多国体?我们虽然恨洋人得很,也只好做应敌的兵,断不能无故挑衅。说到那围攻公使馆,烧毁大主堂,尤为无识。自古道:两国相争,不斩来使。我无故杀他的使臣,这是使他有话说了。我们要杀洋人,当杀那千军万马的洋人.不要杀那一二无用的洋人。若他们的军马来,你就怕他,他们的商人教士,你就要杀害他,这是俗话所谓谋孤客,怎么算得威武呢!义和团不借这个道理,所以弄出天大的祸来,把我们中国害得上不上、下不下,义和团真真是我们中国的罪人了。当时那一班顽固的大臣,满怀私意,利用这义和团。等到八国兴兵问罪,束手无策,弃了北京,逃往陕西,不顾百姓的死活。可怜北京一带,被八国杀得尸体遍野,血流成河,足足杀了数百万。俄国乘势占领东三省,无故的把六千人赶入黑龙江。列位!你道好惨不好惨!可惜我们这无耻无能的中国人,大家扯了八国顺民旗,迎接八国的兵马进城。还有那丧尽天良的,引着八国的人奸淫掳掠,无所不至。咱家说到此处,喉咙也硬了,说也说不出来。只恨我无权无力、不能将这等自残同种的混帐王八蛋干刀万段,这真真是我的恨事啊!

列位!你道各国占了北京,怎么不就把这中国实行瓜分呢?原来各国相貌不同,言语不通,兼且离我中国很远,那里有许多人镇服我们?不如留着这满洲的政府代他管领,他们又管领这满洲的政府,自然安然无事。我们是奴隶的奴隶,各国是主人家的主人家,何等便当?岂不比这实行瓜分,要自己费力的好得多吗?果然这满洲的政府感激各国了不得.从前赔款数次.差不多上十万万了,此次赔各国的款连本带息,又是十万万。我们就是卖儿卖女也是出不起来的!又自己把沿海的炮台削了,本国的军营,请各国来练;本国的矿产,让各国来开;本国的铁路,听各国来修。还有那生杀用人的权柄,都听各国指挥。列位!你看满洲的政府,只图苟全一己,不顾汉人永世翻不得身,件件依了洋人的,你道可恨不可恨?我们若不依他的,他就加以违旨的罪.兴兵剿洗,比草芥也比不上。十八省中愁云黔黔,怨气腾霄,赛过十八层地狱。他又见从前守旧的惹出祸来,才敷衍行了一切新政,不过是掩饰人的耳目。他且莫讲,京城修一个大学堂,要费三十万银子,政府说费用大了,至今未修。皇太后复修颐和园数千万银子也办出来了。每年办陵差,动辊数百万,亦是有的。独有这三十万,难道说寻不出呢?我们百姓家里要一个钱买水吃也没有,去年荣禄嫁女,他的门房得门包三十二万。这银子是那里来的?都是那贪官剥削我们的脂膏,献与荣禄的。荣禄之外,还有那太监李连英,皇太后最信用他,员相好的,他的家财比荣禄多了十倍。当今的官府,多半是他的门生小门生。列位!你看这个情形,中国还保得住呢!

到了今年,俄国就要把东三省实归他有了,法国也要这广西省,中国若准了他两国,这英国少不得就要长江七省,德国少不得就要山东、河南,日本少不得就要福建、浙江,还有那一块是我们的?我想这政府是送土地送熟了的,不久就是拱手奉纳。我们到了那个时节,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,还有什么好处呢!自家想到此际,把做官的念头丢了,只想把我们的同种救出苦海。无奈我们的同胞沉迷不醒,依然歌舞太平,大家自私自利,全无一点团结力,真真是火烧到眉毛尖子上,尚不知痛。好叹呀!自家闲下无事,编成了几句粗话,叫做《猛回头》。列位若不厌烦,听咱家唱来,消消闲好么?

词 拿鼓板,坐长街,高声大唱;尊一声,众同胞,细听端详: 我中华,原是个,有名大国;不比那,弹丸地,僻处偏方。 论方里,四千万,五洲无比;论人口,四万万,世界谁当? 论物产,本是个,取之不尽;论才智,也不让,东西两洋。 看起来,那一件,比人不上;照常理,就应该,独称霸王。 为什么,到今日,奄奄将绝;割了地,赔了款,就要灭亡? 这原因,真真是,一言难尽;待咱们,细细数,共做商量。 五千年,我汉人,开基始祖;名黄帝,自西北,一统中央。 夏商周,和秦汉,一姓传下;并没有,异种人,来做帝皇。 这是我,祖宗们,传留家法;俺子孙,自应该,永远不忘。 可惜的,骨肉间,自相残杀;惹进了,外邦人,雪上加霜。 到晋朝,那五胡,异常猖獗;无非是,俺同种,引虎进狼。 自从此.分南北,神州扰乱;到唐朝,才平定,暂息刀枪。 到五季,又是个,外强中弱;俺同胞,遭杀戮,好不心伤。 宋太祖,坐中原,无才无德;复燕云,这小事.尚说不适。 难怪他,子孙们,懦弱不振;称臣侄,纳贡品,习以为常。 那徽宗,和钦宗,为金捉去;只岳飞,打死仗,敌住虎狼。 朱仙镇,杀得金,片甲不返;可恨那,秦桧贼,暗地中伤。 自此后,我汉人,别无健将;任凭他,屠割我,如豕如羊。 元靼子,比金贼,更加凶狠;先灭金,后灭宋,锋不可当。 杀汉人,不计数,好比瓜果;有一件,俺说起,就要断肠。 攻常州,将人膏,燃做灯亮;这残忍,想一想,好不凄凉。 岂非是,异种人,原无测隐;俺同胞,把仇髓,认做君王。 想当日,那金元,人数极少;合计算,数十万,有甚高强! 俺汉人,百敌一,都还有剩;为什么,寡胜众,反易天常? 只缘我,不晓得,种族主义;为他人,杀同胞,丧尽天良。 他们来,全不要,自己费力;只要我,中国人,自相残伤。 这满洲,灭我国,就是此策;吴三桂,孔有德,为虎作伥。 那清初,所杀的,何止千万;那一个,不是我,自倒门墙! 俺汉人,想兴复,倒说造反;便有这,无耻的,替他勤王。 还有那,读书人,动言忠孝;全不晓,忠孝字,真理大纲。 是圣贤,应忠国,怎忠外姓? 分明是,残同种,灭丧纲常。 转瞬间,西洋人,来做皇帝;这班人,少不得,又减圣皇。 想起来,好伤心,有泪莫洒;这奴种,到何日,始能尽亡? 还有那,假维新,主张立宪;略珍域,讲服重,胡汉一堂。 这议论,都是个,隔靴挝痒;当时事,全不道,好像颠狂。 倪若是,现政府,励精图治;保得住,俺汉种,不道凶殃。 俺汉人,就吞声,隶他宇下;纳血税,做奴仆,也自无妨。 怎奈他,把国事,全然不理;满朝中,除媚外,别无他长。 俺汉人,再靠他,真不得了! 好像那,四万万,捆入法场。 俄罗斯,自北方,包我三面;英吉利,假通商,毒计中藏。 法兰西,占广州,窥伺黔桂;德意志,胶州领,虎视东方。 新日本,取台湾,再图福建;美利坚,也想要,割土分疆。 这中国,那一点,我还有分? 这朝廷,原是个,名存实亡。 替洋人,做一个,守土官长;压制我,众汉人,拱手降洋。 俺汉人,自应该,想个计策;为什么,到死地,不慌不忙? 痛只痛,甲午年,打下败阵:痛只痛,庚子年,惨遭杀伤。 痛只痛,割去地,万古不返;痛只痛,所赔款,永世难偿。 痛只痛,东三省,又将割献;痛只痛,法国兵,又到南方。 痛只痛,因通商,民穷财尽;痛只痛,失矿权,莫保糟糠。 痛只痛,办教案,人命如草;痛只痛,修铁路,人扼我吭。 痛只痛、在租界,时遭凌践;痛只痛,出外洋,日苦深汤。 怕只怕,做印度,广土不保;怕只怕,做安南,个兴无望。 怕只怕,做波兰,飘零异域;怕只怕,做犹太,没有家乡! 怕只怕,做非洲,永为牛马;怕只怕,做南洋,服事犬羊。 怕只怕,做澳洲,要把种灭;怕只怕,做苗瑶,日见消亡。 左一思,右一想,真正危险,说起来,不由人,胆战心惶。 俺同胞,除非是,死中求活;再无有,好妙计,堪做主张。 第一要,除党见,同心同德。 第二要,讲公德,有条有纲。 第三要,重武备,能战能守。 第四要,务实业,可富可强。 第五要,兴学堂,教育普及。 第六要,立演说,思想遍扬。 第七要,兴女学,培植根本。 第八要,禁缠足,敬俗矫匡。 第九要,把洋烟,一点不吃。 第十要,凡社会,概为改良。 这十要,无一件,不是切紧;劝同胞,再不可,互相观望。 还须要,把生死,十分看透;杀国仇,保同族,效命疆场。 杜兰斯,不及我,一府之大;与英国,战三年,末折锋芒。 何况我,四万万,齐心决死;任凭他,什么国,也不敢当。 看近末、西洋人,到了极步;这是我,毫未曾,较短比长。 天下事,怕的是,不肯去做;断没有,做不到,有志莫偿。 这杜国,岂非是,确凭确证;难道我,不如他,甘做庸常。 要学那,法兰西,改革弊政。 要学那,德意志,报复凶狂。 要学那,美利坚,离英自立。 要学那,意大利,独自称王。 莫学那,张弘范,引元入宋。 莫学那,洪承畴,狠心毒肠。 莫学那,曾国藩,为仇尽力。 莫学那,叶志超,临阵逃亡。 或排外,或革命,舍死做去;孙而子,子而孙,永远不忘。 这目的,总有时,自然达到;纵不成,也落得,万古流芳。

文天祥,史可法,为国死节;到于今,都个个,顶祝馨香, 越怕死,越要死,死终不免;舍得家,保得家,家国两昌。 那元朝,杀中国,千八百万;那清朝,杀戮我,四十星霜。 洗扬州,屠嘉定,天昏地暗;束着手,跪着膝,枉作天殃。 阎典史,据江阴.当场廖战;八十日,城乃破,清兵半伤。 苟当日,千余县! 皆打死仗;这满洲,纵然狠,也不够亡。 无如人,都贪生,望风逃散;遇着敌,好像那,雪见太阳。 或悬梁,或投井,填街塞巷;妇女们,被掳去,拆散鸳鸯。 那丁壮,编旗下,充当苦役;任世世,不自由,赛过牛羊。 那田地,被圈出,八旗享受;那房屋,入了官,变做旗庄。 还要我,十八省,完纳粮铜;养给他,五百万,踊跃输将。 看起来,留得命,有何好处;倒不如,做雄鬼,为国之光。 这些事,虽过了,难以深讲;恐将来,那惨酷.百倍萧凉。 怎奈人,把生死,仍看不透;说到死,就便要,魂魄失丧。 任同胞,都杀尽,只图独免;那晓得,这一死,终不能攘。 也有道,是气数,不关人事;也有道,当积弱,不可轻尝。 这些话,好一比,犹如说梦;退一步,进一步,坐以待亡。 那满人,到今日,势消力小;全不要,惧伯他,失吊主张。 那列强,纵然是,富强无敌;他为客,我为主,也自无妨。 只要我,众同胞,认请种族;只要我,众同胞,发现天良。 只要我,众同胞,不帮别个;只要我,众同胞,不杀同乡。 那怕他,枪如林,炮如雨下;那怕他,将又广,兵又精强。 那怕他,专制政,层层束缚;那怕他,天罗网,处处高张。 猛睡狮、梦中醒,向天一吼;百兽惊,龙蛇走,魑魅逃藏。 改条约,复政权、完全独立;雪仇耻,驱外族,复我冠裳。 到那时,齐叫道,中华万岁;才是我,大国民,气吐眉扬。 俺小子,无好言,无以奉劝;这篇话,愿大家,细细思量。 瓜分互剖逼人来,同种沉沦剧可哀。 太息神州今去矣,劝君猛省莫徘徊。